罗浮将军府的晨曦，总带着一丝金属的清冷和药草的余韵。
演武场上，薄雾尚未散尽，空气里已经响起了沉闷的声音。
“啪！啪！”
“一百九十七！一百九十八！…嗷！”
米凯尔咬紧牙关，脚踝上魂导负重沙包随着每一次蛙跳砸在合金阶梯上，发出痛苦的呻吟。
汗水小溪般顺着他稚嫩却已有几分紧绷线条的脸颊淌下，砸在冰冷的阶梯上，瞬间结出一小片白霜。
他感觉双腿像是灌满了自己最爱喝的、产自曜青仙舟的百年老陈醋，又酸又胀，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昨天被黑木教官操练过的、还在隐隐作痛的肌肉群。
“米凯尔！给我精神点！才两百个就想趴下？”
景元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飘来。
他斜倚在巨大的踏浪雪柔软的鬃毛上，一手捻着块精致的茶点往狮子嘴里塞，一手翻看着仙舟玉兆上滚动的军情简报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，
“踏浪雪都比你跳得轻快。”
踏浪雪配合地打了个响鼻，金色的竖瞳瞥了瞥台阶上哼哧哼哧的小不点，带着点大型猫科动物特有的、居高临下的慵懒。
“将军……我……不是狮子。”
米凯尔喘着粗气，小脸憋得通红，
“我…我是人啊！”
“哼，动作软绵绵，还不如踏浪雪有韧性，罚你再加五十个！”
景元慢悠悠地呷了口旁边石桌上的热茶，吐出的字眼儿却像冰锥子，
“动作变形了！
核心！
腰腹发力！
腿不是棍子！”
米凯尔心里苦得像吞了黄连，只能把委屈全咽下去，闷头继续蹦跶。
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，灵魂都要从嘴里飘出来的时候——
演武场的拱门处，一道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。
银白色的短发在晨光下像覆着一层细碎的星砂，洗得发白的简单练功服下，是单薄得像柳条的身板。
流萤安静地站在那里，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食盒，还有一块干净的白毛巾。
那双带着奇异碎钻光泽的银紫色眼眸，如同蒙着薄雾的晨星，一眨不眨地落在阶梯上那个跳跃的小小身影上。
她来了。
自从被米凯尔从那个冰冷的“垃圾桶”里带出来，取名为“流萤”后，每天的晨训，她都会像这样准时出现。
不声不响，只是看着。
米凯尔眼角余光瞥见她，心里莫名地像被羽毛搔了一下，有点痒，又有点暖。
米凯尔深吸一口气，似乎榨出最后一丝力气，猛地加快了速度：
“一百九十九！两百！”
最后一个蛙跳完成，他几乎是滚下最后几级台阶，瘫倒在地，大口喘气，感觉肺部火烧火燎。
这时，一双小小的、带着凉意的手伸了过来。
流萤蹲在他身边，默默地将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在他汗湿的额头上，动作有些生涩，却很轻柔。
毛巾带着皂角的清香和阳光晒过的暖意。
“谢…谢谢…”
米凯尔喘着气，咧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，露出一口小白牙。
他能感觉到流萤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手腕上——
那是昨天被她失控的机械爪捏出的淤青和疤痕，在丹鼎司的药膏下已经淡了许多，但痕迹还在。
流萤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，银紫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，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。
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移开目光，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、印着可爱小狮子图案的包子，递到米凯尔嘴边。
“啧，景元小子，你这徒弟收的，待遇比你这当师父的还好。”
不知何时溜达过来的一龙会长，嘴里叼着根草茎，看着这一幕啧啧有声，
“小流萤，有我的份没？”
流萤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，像受惊的小兽，下意识地往米凯尔身边靠了靠。
她对这个气息磅礴、笑声如雷的金发大汉，本能地带着一丝戒备。
米凯尔赶紧接过包子，塞了一嘴，含糊不清地打圆场：
“一龙前辈…您…您不是刚在丹鼎司蹭了早饭吗？”
他咽下包子，感觉暖和了些，看向流萤，
“流萤，别怕，这是仙舟的一龙会长，人…嗯…嗓门大，但是好人。”
“好人？”
一龙瞪起眼睛，一巴掌拍在米凯尔背上，差点把他刚吃下去的包子拍出来，
“老子当然是好人！
天字第一号大好人！
小流萤，回头带你去看我珍藏的星槎模型！”
他努力挤出个“和蔼”的笑容，可惜效果更像呲牙咧嘴。
流萤微微低下头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，没有回应。
她只是安静地将食盒盖好，又拿起毛巾，仔细地给米凯尔擦了擦沾了灰的脸颊。
“嗨，我倒是也想收这么个徒弟啊。”
景元看着已经打成一片的一龙与流萤二人。
下午是“六式”的基础巩固。
黑木教官的嗓门依旧在演武场上空回荡：
“米凯尔！‘纸绘’不是让你扭秧歌！气流！
感受气流！
要像羽毛！像柳絮！
李大壮，拳头再快点，别跟没吃饭似的！”
米凯尔被李大壮的拳风逼得左支右绌，汗水浸透了训练服。
就在他一个踉跄，眼看要被一拳砸中肋下时——
场边的流萤，那双一直沉静的银紫色眼眸骤然锐利！
她右臂覆盖的银白机械臂瞬间激活，虽然没有攻击动作，但手背上的“淬火骑枪贯穿恒星”徽记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！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强烈敌意的扫描感瞬间锁定李大壮！
“警告！高能物理冲击锁定！判定：威胁等级C！反制程序预备……”
细微而冰冷的机械音直接从她的胸腔中发出，虽然轻微，却让近在咫尺的米凯尔和李大壮都心头一凛！
李大壮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，被那股无形的杀机骇得头皮发麻。
“流萤！停下！”
米凯尔心头剧震，顾不上自己的狼狈，猛地朝流萤喊道，
“这里没有敌人！
他是我同学！
李大壮！
是训练！”
流萤的身体猛地一颤！
眼中的锐利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迷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她看向米凯尔焦急的眼神，手背上亮起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，覆盖右臂的机械装甲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，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。
“……米…凯尔…”
她微微张了张嘴，声音细若蚊呐，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茫然和……
不易察觉的歉意。
米凯尔松了口气，顾不上擦汗，赶紧跑到她身边，声音放得极轻，带着安抚：
“没事了，流萤。
你看，我好好的。”
他故意在原地蹦了两下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，
“只是训练，就像…嗯…就像玩游戏一样。
别紧张。”
李大壮挠挠头，看着米凯尔和他身边那个安静得不像话、刚才却爆发出恐怖气息的银发小女孩，憨憨地笑了笑：
“米凯尔，你妹妹…还挺护着你。”
米凯尔没解释，只是笑着拍了拍李大壮的胳膊，然后转向流萤：
“你看，真没事。
流萤，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？
我很快就练完了。”
流萤安静地点了点头，重新退回到拱门的阴影里，抱着膝盖坐下，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。
只是这次，她的目光更加专注地追随着场中米凯尔的身影，每一次他被拳风擦过，每一次他险险躲开，她小小的身体都会微微绷紧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。
傍晚，加练结束的米凯尔累得像条死狗，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往将军府走。
夕阳的金辉洒在罗浮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上，给一切镀上了温暖的色泽。流萤安静地跟在他身边，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。
“流萤你看，”
米凯尔忽然指着天边一抹绚烂的晚霞，
“像不像咱们昨晚上魂导电视里看见的朱明仙舟的熔炉之火？苏湄先生说那里的夕阳能把云彩都烧化了。”
流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。瑰丽的霞光映入她那双奇异的银紫色眼眸，仿佛在里面点燃了两簇小小的、温暖的火苗。
她看得有些出神。
“还有那边，”
米凯尔又指向将军府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梧桐树，
“景元的踏浪雪最喜欢在下面打盹了，掉它一身毛…哎哟！”
他光顾着说话，没注意脚下凸起的石块，一个趔趄向前栽去。
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啃一嘴泥，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。一双小小的、带着凉意却异常稳定的手，及时地、有力地架住了他的胳膊。
是流萤。
米凯尔站稳，惊讶地看向身边这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女孩。
她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，但那双银紫色的眼瞳里，清晰地映着他狼狈的身影，里面似乎多了一点点……
名为“关切”的情绪？
像投入石子后微微荡漾的涟漪。
她扶着他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，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站稳。
“谢…谢谢你啊，流萤。”
米凯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，心里那点暖意像泡发的茶叶，慢慢舒展开来。
他反手轻轻拍了拍流萤扶着他的手背。
流萤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，然后才慢慢松开，重新安静地垂在身侧。
天幕低垂，罗浮虚假的星辰开始闪烁。
在回房的路上，米凯尔指着天上划过的一道格外明亮、拖着长长光尾的“流星”，兴奋地说：
“流萤快看！有流星！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！”
流萤依言抬头，望着那道璀璨的光轨划过寂静的夜空。
她看了很久，直到光芒彻底消失在天际。
然后，她转过头，第一次，主动地、清晰地，直视着米凯尔询问的眼睛，那双银紫碎钻般的眼眸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明亮：
“米凯尔…你的愿望…是什么？”
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，如同晚风中飘落的梧桐叶，悄然落在了米凯尔的心湖上，荡开一圈温柔的涟漪。
将军府书房的窗棂后，景元放下手中的茶杯，金眸中映着庭院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。
月光勾勒着他唇角一抹极淡的弧度。踏浪雪趴在他脚边，尾巴尖悠闲地摆了摆。
嗯…明天的“百尺阶”，或许可以再加二十个了？
景元眯着眼，懒洋洋地想着。